艾玛

【极东】一包元宵圆引发的惨案(非国设/短篇/HE)


*作为中高考应援实在太迟了TAT,就当是为我的四级攒攒人品……
*耀菊年下,ooc严重,请注意避雷

*字数1w+,文笔拙劣,请谨慎阅读,比心♡



(一)


[嘀嘀——]

单调的手机铃声划破星期六早晨寂静的空气,在因拉着窗帘而显得昏暗的男生寝室里尤为突兀。

“我没有设周六的闹钟啊……”这是本田菊因昨晚熬夜而混沌一片的脑海中所产生的唯一想法。他轻声对着上铺的方向说了声抱歉,手臂支起半边身子,半眯着眼摸索着枕边的手机。

本田菊的思想并没有出现偏差,他的确没有设置星期六早晨的闹钟。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是一串无地点显示的陌生号码,从未被屏蔽这一点看来大概不是什么骚扰电话。

虽然在周末的早晨扰人清梦着实令人不悦,但出于一贯的礼貌,本田菊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啊,你好!这一大早的打扰你实在抱歉,我本想打电话给我朋友抱怨一番,结果不小心拨错了一位,就打到你这儿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元气,仿佛蕴含着取之不竭的力量般令人精神振奋,很难想象这声音的主人是需要在早晨向友人诉苦的人。

“您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猛然想起上铺的室友——也是本田菊唯一一个室友昨夜不知上哪儿逍遥去了,门禁时间仍未回来,而对方也没有立即挂断电话,本田菊就这么随口问了一句。

其实本田菊并没有打探他人隐私的习惯,自然也不会费心去刻意了解什么人,陌生人尤甚。他不似班上的其他同学般擅长交际,再加上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即使大二了也极少被人当作学长对待。他也是谦和惯了的,并不会去在意这种事情。

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像是隐藏在云翳后的阳光。本田菊这么想着。人总是会对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个体产生兴趣,虽然当时他并没有想太多,仿佛装满浆糊的脑子也不允许他思考太多。

“我快要高考了。”

“……”

自初中便随家人来到中国的本田菊自然是明白高考的重要性的,那是绝大多数中国学生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也是应试教育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他在高二时选择学习播音主持,成为了一名艺术生。表面看来他仿佛借着自身优势走了他人口中的捷径,而个中辛酸,也只有自己知晓。

在众多和本田菊同样颇具天赋的学生中,他的优势不再明显,加上身高不足,在一群艺考生中显得并不起眼。

那些日子如晨间的薄雾般在记忆中渐渐变得透明,在听到“高考”二字时才从四面八方聚拢起来,回到他的脑海中。

他忆起自己高二整一年几乎都没踏进过教室的门,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只是为了参与考试,偶得闲暇才能看看当地的风景。艺考的竞争压力丝毫不比普通高考小,艺术生自然也不是他人口中一派轻松闲散的模样,在本田菊高三重新回到教室里学习文化课时,忙碌的同学们早已将他的存在剔出了脑海,他对此颇感讶异,却也无可奈何,除了尽可能地提升文化成绩,他别无选择。

“即使我对您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建议与安慰,您也不会听吧?”

电话的那端沉默了半晌,从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中可知对方并没有挂断。

“首先,适当的压力是有助于考试发挥的。”伸直了变得有些酸麻的手臂,本田菊换了个姿势侧卧在床上:“您偶尔也可以想想考试结束后的日子,多点儿期待的话,心情也会变得好一些。”

对方仍沉默着,虽然大学也顺理成章地选择了播主专业,但本田菊明白自己并不擅长与人交流,安慰人,提建议这类事情也实在勉强,那人也许根本不想听自己说话,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挂断而已。


“你的声音真好听,我方才一时听着入了迷才一直没吭声,抱歉抱歉!”

……

其实之前也不乏赞扬他声音的人,但大多不过轻描淡写般的一略而过,像这样直接而热烈的赞扬,于他而言还是第一次。

薄薄的窗帘再也挡不住初夏时分耀目的日光,浅色的蚊帐被风卷起一角,本田菊沉默地盯着那一角看,因为近视的缘故,帐子的边缘模模糊糊地轻晃着,像是随风翻飞的蝶。

倏地,他支着腿坐了起来,没有握着手机的左手擦过脸颊。

指腹所及之处的温度热的灼人。

(二)

[西胁学长,要记得吃早餐啊]

自那通不慎播错的电话后,对方就以想要感谢本田菊为由成为了他的Line好友,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那不经思索的三言两语是否真的有帮到对方,但拗不过那人的固执——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想要通过网络结交朋友的心情还是能够被理解的。

尤其是得知本田菊正就读于他最为心仪的W大时,电话那端的少年显然兴奋起来,连声音都升了一个调,不顾本田菊的再三推辞愣是要喊他“西胁学长”——至于为什么是“西胁”,则完全是因为他Line的ID叫做“西胁哲朗”。

毕竟只是称呼而已,本田菊也就任他高兴了,网友之间不便泄露真名,于是他也索性学了那少年的样称呼他为“景明”。

[学长明明告诉我饮食要规律,自己却不吃午餐,这样对胃不好。]

泛着冷光的电脑屏幕刺的本田菊双眼酸胀,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顺手拿起桌边放着的眼药水。

果然还是不能长期盯着电脑,即使这已经是他做的第三份幻灯片了——前两份都因为不合格而被专业老师打回,为了能在比赛上取得更好的成绩,他不得不重新制作一份。

衣袋里的手机冷不防地振动让本田菊的手一抖,眼药水滴在了眼睑上,像来不及拭去的泪般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猜的啊。]

神情无奈地轻轻摇头,本田菊重新戴上眼镜,少年那明显带着敷衍的回答让他有些想笑,但他点开表情栏,发送了一个代表“生气”的小黄豆。

被人关心着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再你缺乏被对方关心的动机时。

[学长凌晨两点时还显示在线,上午九点半左右切换为电脑在线直至现在,所以推断出您没吃午餐不是很正常吗?]

[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多做两道题。还有,上课时不要玩手机……]

那孩子一定对自己的成绩非常有信心,不然怎么会在将目标定为W大的同时还有闲心做这些事?

本田菊锁上宿舍的门,信步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面对未来的学弟,学长自是要以身作则的。

[学长,食堂里有什么好吃的?]

[诶?]

[我想提前了解一下。]

挨着饭点的食堂挤满了学生,四周都是不断攒动的人群。本田菊排在队伍末端,眯着眼打量上方的菜单。

[笋干回锅肉]

[不吃]

[酸辣白菜]

[不吃]

[……凤梨炒排骨]

[那是什么?]

后面的同学轻碰了一下本田菊的肩,他回头道了声抱歉,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同一个位置太久,已经与前面的队伍脱了节。

[所以请不要挑食。]

[我考上W大后给学长开小灶吧,保证比食堂的强!]

[……那就麻烦你了]

对于一般学生而言,无论是锅还是电磁炉一律属于违禁物品,别说开小灶,电源不跟着跳闸就谢天谢地了。

本田菊当然不忍打击自己未来的学弟,何况对方存着的这份心是好的。

即使是句空话也无所谓,无论是作为学弟还是网友,这都足够了。

(三)

黑色的小虫固执地围着灯泡飞舞,电脑主机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更加突兀,本田菊无暇驱赶那些恼人的小虫,距离专业技能竞赛*的日子越发近了,而他甚至不能制作出一份让专业老师满意的幻灯片,除了加班加点地熬夜制作,他也实在琢磨不出其他捷径来。

那少年居然听进了他的劝,自打那天后上线时间就变成了中午和夜里,规矩得像变了个人似的,隔三差五找本田菊聊天这一点倒是没变。

年轻真好啊。本田菊偶尔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与冲劲感染着他,在他有如一潭死水般平静的生活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圈圈层层地泛起涟漪。

[学长睡了吗?]

[还没有]

瞥了一眼上铺室友那粗犷的睡姿,本田菊调暗了台灯的光,短暂地从一大堆风格迥异的背景音乐中解脱出来,顺手回了这么一句。

[我失眠了,明天二模,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紧张……]

实在不想说“好好发挥”,“放宽心”之类的废话,可除了这些废话,本田菊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屏幕那端的少年。

[能请学长念小说给我听吗?三流言情也成!]

[抱歉抱歉,刚才发错了……]

对方迅速撤回了那条消息,却还是没逃过本田菊的眼睛。他是独生子女,给弟弟妹妹讲故事这种体验于他而言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但他并不反感对方的要求,心中反倒生出几分欣喜来。

权当赛前演练了,这种既能发挥专业技能又能安抚他人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小王子》行不行?]

[当然可以,还是学长最好了!]

起身从书架上取出积了一层薄灰的图书,本田菊拂去封面上的灰尘,点开“语音聊天”。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插着耳机,如果你就这么睡了过去,早上保不准耳朵疼。”

“好。”

那一声“好”想必是少年压低了声音应下的,他的声音不似之前的活力,掺着三分期待两分疲倦,还有一丝属于少年人的迷惘。

夜太静了,静到本田菊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当时,我对丛林中的奇遇想得很多,于是,我也用彩色铅笔画出了我的第一 副图画。我的第一号作品。我把我的这副杰作拿给大人看,我问他们我的画是不是叫他们害怕。

他们回答我说:‘一顶帽子有什么可怕的?’”



“是蛇吞下了大象?”



“嗯,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



上铺的室友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本田菊斜靠在床上,支起的左腿上放着那本《小王子》,从窗口钻入的风胡乱拂着书页,他也不去摁住,低垂的双眸不知看着哪里,口中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诵读着。



这本书他已经读了太多遍,几乎已能背个十之七八,每次读来感触都不尽相同。这次是念给未来的学弟听,与之前一人默读的感受也是不同的。



“我已经渐渐开始认为那就是顶帽子,而且我也看不见箱子里的绵羊了。”



“我好像要变成无聊的大人了……”



为什么要对着少年说出这些充满负能的话语?明明只要轻声将故事念给他听就好了。



这少年擅长说,也擅长倾听,也许自己就是利用了他这一点。



“无论看得到大象或绵羊也好,看不到也罢,为什么一定要扯上这些呢?学长绝不是什么无聊的大人。”



“每次和学长聊天,我都非常开心。高三这压抑又漫长的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谢谢你……”



时针已悄然滑过“三”的位置,幻灯片自然是没心思去做了,本田菊念得有些口干,睡意却分毫不剩。



他当然不想做个无聊的大人,却无法抑制,不可抗力的朝着那个方向迈进,而此时他未来的学弟却直接了当地否认了这一点。



说不感动是假的,不然心脏为什么跳得越来越快了?



“景明,你睡了吗?”



没有应答,看来是睡着了。



目所能及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本田菊盯着黑暗中并不存在的一个点,那疲惫却坚定无比的声音不断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学长绝不是什么无聊的大人。”



看来这下该换他失眠了。



(四)



[学长的头像是自己画的吗?]



[是啊。]



[很可爱,但为什么是女孩子?还是双马尾?]



[因为喜欢啊。景明的头像是本人吗?]



[是啊,看着不错吧?]



[为什么不露脸?]



[因为喜欢啊。]



这种随意的聊天方式可以说是相当愉快了,本田菊偶尔会省了那些没有必要的谦辞,两人不过相识月余,从聊天方式看来倒像是老朋友一样。



老朋友么?



屏幕那端的少年终于要进行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以他平时的状态发挥绝不会差。他自己也要应专业老师的要求去参加那美其名曰“能为学院争光”的专业技能竞赛,说是技能竞赛,无非就是将之前艺考的项目重复一遍,无论是材料朗读还是即兴评述,都是他们演练过无数次的。



本田菊发挥得不好也不坏,分数自然也是中规中矩,勉强能向专业老师交差。



他默然地望向那些正聚在一起合影的同学,又实在没心思去凑那个热闹,便直接从后门溜出了大厅。



不凑巧的,刚步出大厅的门就有豆大的水滴落在本田菊头上,甚至有越来越密集的趋势。有学生匆匆撑着伞踏着大片的水洼走过,他没有伞,只得用手虚掩着头,冒着雨向宿舍的方向跑去。当他站在宿舍门口时,已是从头湿到了脚,发梢不断向下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好不凄惨。



[学长,你那边下雨了吧?]



[嗯,只是我没带伞,淋到了一点儿。]



[学长真是完全不会照顾自己啊……]



本田菊顺手打开宿舍的灯,看着屏幕上的字,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没事,我买了些元宵圆放在宿管大叔那里,待会儿煮上一碗就好。]



[对了,景明吃过元宵圆吗?花生芝麻馅儿的,味道很好。]



对方没有回复,本田菊索性放下手机,拿出毛巾走进浴室,打算先洗个热水澡再来考虑煮元宵圆的事。



白色的元宵圆润滑爽口,内里包着的芝麻与花生沁人的香气钻入鼻端,一口咬下时格外令人满足。



[好吃吗?]



一碗元宵圆已见底,因雨水而发寒的身体也渐渐温暖起来,那少年没几天就要高考,估计正忙着,一小时内仅回了这么三个字。



[味道非常不错,馅儿也很足,景明若是有机会请一定要尝尝。]





距期末考只剩下不到一个月,无论平时认真与否的同学都没日没夜地钻进了自习室,愣是将这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本田菊捧了本《艺术概论》坐着,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今天已是六月六日,自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之后,少年就再也没主动给他发过消息,连“早安”,“晚安”都回的敷衍。他自然知道是因为快要高考的缘故,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确一阵怏怏,连期末复习都没了心思。



也不知道那少年有没有去看考场,坐在第几排?



轻叹一声,本田菊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不去想其他不相干的事。



人若是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倒也不错。



(五)



[学长相信网恋么?]



打仗似的高考就这么结束了,对于大学生们而言,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两天,像其他的日子一样,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过去了。



一大早便坐在自习室里的本田菊怎么也没想到刚结束高考的少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放在之前,本田菊定是不信什么网恋的,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通过社交软件产生名为“爱慕”的感觉并一直持续下去,谈何容易?



他不自觉地想起一周前的技能竞赛中“即兴评述”环节的题目是随机抽取的,而自己运气较好,抽到的问题并不难。



“作为一名大学生,你是选择好好学习还是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具体回答了些什么已不再重要,本田菊只记得当他看到“恋爱”一词时,脑海中所浮现的,全都是那个ID为“景明”的少年。



[我相信。]



自欺欺人有何意义?本田菊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双手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敲下了这三个字。



[可是我不信。]



嗓子里仿佛堵着什么硬物,不进不出的卡着,硌得难受,本田菊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要这样问他。



双眼有些刺痛,这些天真不该盯着屏幕太久。



[学长觉得那天的元宵圆好吃吗?]



[好吃啊。]



[那你还给中评?]



……



大约一个月前,因架不住首页每日推荐,本田菊在网上购买了三包元宵圆,然而不知是什么缘故,卖家足足一星期之后才发货。



虽说这元宵圆味道很好,在能冷藏的情况下还能放置十个月左右,但卖家也是过于怠惰了,仿佛忘了这一单一样一直没有发货,即使后来发货之后也没个解释。



本田菊自是不够了解某购物网站的水深之处的,于是在元宵圆那一水儿的好评下就这么出现了一个委婉却有理有据的中评。



而他接到那个少年不慎播错的电话,也是一个月之前……



[我就是那个卖家。]



[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六)



海面蓝的通透,与同样碧蓝的天空相衔接,巨大的椰树在沙滩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海风腥咸的味道刺激着鼻端,偶尔有客机从低空掠过,隆隆的声响仿佛近在耳畔。



本田菊没有选择在暑假回国,而是买了张特价机票直飞海南岛。这几个月恰是海南旅游的淡季,酒店的价格也相当实惠,他几乎不加考虑便来了这里。



太阳算不上毒辣,本田菊抱着椰子坐在距海不远的石凳上,以他的事件刚好可以将海上的景色揽进眼底。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一句,他当然没有苏轼那般旷达的胸襟,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散心与放松。



收入相机的照片张张皆可入画,本田菊习惯性地点开“Line”,想将这些照片分享出去,却在最后一刻犹豫着点了“取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月色真美”能等同于“我喜欢你”——与发音无关,月色也好,滑雪也好,大海也好,在他迫不及待地想将“大海很蓝,很美”这个事实告诉那个人的瞬间,一切就都了然了。



不要隔着屏幕爱上一个人。



本田菊收起手机,缓慢地吸着剩余椰子水。他觉得自己不过虚长了几岁,不然怎么就这么轻信了那少年呢?



算了,信了也就信了吧,与他聊天时体会到的快乐倒是真切的。



也不知道那少年在之后的日子里会不会感到后悔,毕竟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人这般戏弄着实令人难堪。本田菊整个六月下旬都飘飘忽忽的不在状态,直到在海边待了几天才缓过来了些。



不论谁没了谁,日子终归是不管不顾地流淌着的。



总得过下去。



(七)



那个总是夜不归宿的室友终于在大三刚开学时选择搬出去,宽敞的四人间更显冷清。本田菊开学便忙着校电视台换届的事,每天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总是累的够呛。



浅色的大麦茶上浮着几块冰,本田菊饮下一口,揉了揉眉心,拿过桌上的眼药水滴了两滴。



门外的动静越发大了起来,叮叮哐哐没个消停,其中还夹杂着人声,想必是院督察部因收了违规电器而和隔壁宿舍起了争执。



饮尽杯中剩下的大麦茶,本田菊连眼都没抬,只专心阅读着手中的小说,换届的工作已经够他忙的,至于现在外面发生着什么,则与他无关。



直到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学长您好,院督察部查房,请问可以进来吗?”



“请进。”



门外一时没了声响,半分钟后,宿舍的门才被推开,对方似乎是怕惊扰了他,动作显得格外小心。



站在门口的少年表情带着些惊惶,琥珀色的双眸低垂着,可以瞥见他纤长的睫毛,十指局促不安地搅在一起,一副缺乏经验的模样。



“只有你一个人吗?”



本田菊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望着少年,尽量放缓语速,好让他不那么紧张。



“嗯,隔壁出了点事,其他人都在那儿,部长告诉我隔壁宿舍只有一个人,就先让我……咳咳……过来了。”



话音未落,他就捂着嘴咳嗽起来,因为感冒而发炎的喉咙让他的声音低哑得变了调,听起来有些奇怪。



“放松一些,我这里有消炎药,你先吃两粒。”



本田菊扶着少年坐下,右手轻拍着他的背部给他顺气。说起来这少年明明才大一,却高了他好几公分,这让他有点儿不甘心。



少年端着本田菊递给他的温水坐下,脚上却不慎踢到了什么东西,“咚”的一声响,他顿时愣愣地望着脚下的箱子,半天没有其他动作。



“没事的,那是我前些天网购留下的纸箱,里面没什么东西。”本田菊忍笑安慰着愣了神的少年,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低着头的人露出的一节脖颈,修剪得格外整齐的黑发服帖地垂着,给他添了几分乖巧。



“真的麻烦学长了!”少年离开时回头冲着本田菊一笑,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一如他来时那般礼貌。



“你今天怎么了?平时就你查房那潇洒劲儿,比那些老干部还强,什么违规电器都得让他们老老实实上交,刚才怎么乖得跟个中学生似的?”



“我这几天感冒得挺严重的,咳咳……部长就体谅一下我嘛!”



隔壁的喧闹终于平静了些,隐约能听见那个少年的咳嗽声,本田菊开始接着阅读桌上的小说,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他从不是个过于热情的人,待朋友也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更别说陌生人。只是方才的少年与初进大学的自己实在相像——惶恐又局促,凡事都小心翼翼,生怕拂了别人的意招人厌烦。



而且那修剪整齐的短发也实在可爱。



关了桌上的台灯,本田菊决定今天早一些休息,明天课不多,其他事情却不少,需要大量的精力处理。



一直安静地躺在桌上的手机“嗡——”的震了一下。



是一条Line的好友申请,本田菊顺手点下了“同意”。



[刚才走得太匆忙了,都没跟学长说声谢谢,抱歉抱歉!]



[没事啊,举手之劳而已。]



想必是刚才那个单独查房的少年,他的ID叫“王耀”,估计是真名, 头像是W大的校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了年纪的校领导。



[学长晚安。]



[晚安,你感冒了要早点睡。]



[嗯,谢谢学长。]



这少年比看上去更有意思。在意识抽离的前一刻,本田菊这么想着。



(八)



王耀相当后悔。准确说来,他已经后悔了快两个月了。



直至高三第二个学期前,他都自诩活的恣意潇洒,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天生的好相貌,随和易相处的性格,和睦的家庭与不需过分努力就能取得优异成绩的过人资质,无论哪一点都足以令人称羡。



坏就坏在他在网上开了家店,专卖闽台一代的特色小吃,其中以元宵圆为主。



本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自从开了这家店,他就再没缺过零用钱,且因为元宵圆口味正宗的缘故,也从未收到过中差评。



直到今年五月为止。



那时候他已准备将所有产品下架,停业备考了,客服也自然都辞退了,结果在这节点上居然有人下了单。



多了一单也没什么,然而第二天好死不死的碰上一模,王耀就把这茬儿忘得一干二净,过了快一周才想起来。



结果就吃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中评。



[晚了两天才评价实在抱歉。元宵圆味道很好,馅儿足,包装也没有破损。只是我是上周一拍下的,卖家本周一才发货,询问之后也没有收到回复,所以暂时中评。]



一般说什么“暂时中评”往往到最后也不会改。虽说这中评也算是有理有据了,可王耀还是有些不忿,看对方头像和ID应该是个女孩子,地址还是他心仪的大学,于是他打算拿出平时哄妹妹的法子让对方改了这个中评。



“喂,您好……”



王耀的手机差点没给摔地上。



还有这种操作?



听筒中传出的分明是男声,低沉得恰到好处,还带了些刚睡醒时的沙哑。



王耀承认自己的想法是在听到这声音后发生改变的,想与电话那头的青年多聊上几句,尽管是抱着这样不纯的动机。



后来青年甚至在半夜答应了给他念小说这种小孩子无理取闹似的要求,没有半点不耐,还嘱咐他摘了耳机以免第二天耳朵疼。



温柔的不可思议。



W大位于距王耀家仅一公里的大学城内,那个下着暴雨的晚上他几乎彻夜未眠。



他承认他能早些知道青年没带伞,自己一定会拿着伞冲过去。



如果他不告诉青年他就是那个卖家,青年怕是永远不会知道吧?



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他明白他对青年的伤害已经造成,目前所能做的是尽力弥补。



为了防止被认出时的尴尬,王耀甚至剪了一直留着的马尾,可是在听到那声“请进”时,他还是毫无征兆的怂了。



平日里的从容与随和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看到那张清秀的脸时,王耀作了几次深呼吸,没想到话一出口还被自己的一阵咳嗽打断……



幸好学长并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这一点多少值得庆幸的。



他是喜欢学长的,假期里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这一点——无论是西胁哲朗还是本田菊,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屏幕另一端的那个青年。



不要隔着屏幕爱上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就在不远处呢?



用新账号添加本田菊之后,两个人照样每日天南海北的聊,王耀庆幸自己一贯擅长结交朋友,因为性格外向,一般人极容易被他的热情所感染。



也只能这样了,除了查房,自己甚至找不到同学长见面的理由。



窗外冷不丁又开始下雨,雨滴打在宿舍生了锈的窗框上,发出恼人的杂乱声响。



书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王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晦暗的天,右手支着下巴,想着干脆趁下雨前吃个饭回家去。



桌上的手机震动着从书本的一侧滑下,王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挑了挑眉,不再去看那一小袋已收拾停当的行李,拿着把伞便径直向宿舍外走去。



(九)



一排排书架隐匿在黑暗中,远远望去竟有几分诡异的气息。



如果哪个拍摄恐怖片的剧组选择在W大取景,那么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雨幕洗刷着窗玻璃,有风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天愈发暗了下来,校园里的人影稀稀疏疏,几个女生撑着伞,匆匆向宿舍楼的方向移动。



书上的字已经看不清了,本田菊神情漠然地望着窗外,雨似乎小了些,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事实上,他出不去了。



他是乘着电梯上来的,一进图书馆就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着,前台的图书管理员看着天色不对就提前了些下班,一声不吭地锁了门走了。



而电梯自上学期末就出了问题,朝着图书馆内的一侧因线路问题被挖了个干净,变成了只能出不能进的单行道。



新生也就罢了,若是被人知道某大三学生竟会被困在图书馆里,不知道要被嘲笑多久。



一个人住着四人间的本田菊甚至连个来帮忙的室友都找不着。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是断然不会麻烦别人的。



在连续按下三次取消后,本田菊终于拨通了王耀的电话。



已经有了些年岁的电梯不断呻吟着,厚重的门向两侧打开,穿着浅青色长外套的少年出现在电梯内。



本田菊以为他会调侃自己几句——通过这些日子的交流,他明白王耀并不是初次见面时那副羞涩又放不开的模样,真正的他开朗而随和,是那种最受人欢迎的类型。



说白了就是现充。



“学长的手好冷。”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从本田菊的角度能看到王耀的侧脸,他的鼻梁很高,眼睛又是杏核似的形状,琥珀色的瞳仁仿佛会发光似的亮,很是好看。



他默默脱了外套披在披在本田菊身上,好像没什么调侃人的兴致,出电梯后撑了伞,两人一起走在雨幕中。



“学长真的完全不会照顾自己啊。”



“这么大的雨还把你叫出来,实在抱歉……”



“没事啊,学长能第一时间想到我,我很开心。”



少年终于笑了起来,他再次拉过本田菊的手,好像要将手心里的热量传给他一样。



“你……不觉得好笑?”



“哪里好笑了,这根本不怨学长,换我肯定要在心里偷偷骂那不负责任的图书管理员!”



“你呀……”



看着突然正经起来的少年,本田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雨停了。



(十)



[半小时后有我的比赛,学长如果有时间能来为我加油吗?]



[什么比赛?]



[借物赛跑。]



[我尽量赶过来。]



W学院的校运会惯例在十月份举行,往年的这个时候本田菊总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要负责采访各项比赛的运动员并整理相关稿件,常常顾不上吃午饭。



今年他已经大三,即将引退,不用忙着东奔西跑,只需指导一下新来的成员,这才敢答应王耀的请求。



“注意控制一下广播的音量,收到的稿件也请按顺序念,麻烦你了。”



嘱咐完新来的成员,本田菊径直朝操场的方向走去。



“预备——跑!”



远远甩开其他选手,王耀第一个接近放着小纸条的盒子,他弯腰抽出其中一张,在看见纸条上的内容时弯了嘴角,琥珀色的眼睛扫过场外形形色色的人,终于定格在那张清秀得出挑的脸上。



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场内,王耀向本田菊扬了扬手中的纸条,拉过他的手便向赛道冲去。



风呼啸着刮过耳畔,本田菊盯着少年白皙的后颈,不明所以的跟着他跑,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作为缺乏锻炼的OTAKU,他已经太久没进行过这样剧烈的运动了。他的嗓子仿佛被人划了一刀似的疼痛,眼前的景物也有了重影,他不想影响王耀的成绩,只得勉强跟上。



眼前的少年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不顾其他选手会不会超过他,脚步逐渐放慢,并在距终点两百米处停了下来。



“学长,对不住了。”



少年的笑容实在太过晃眼,本田菊看得愣神时倏地感觉身体一轻,竟是被少年打横抱着冲过了最后两百米。



毫无悬念的胜利。



……



“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无法指责王耀为了赢得比赛所做出的举动,本田菊选择问出一直盘桓在他心中的问题。



“相貌可爱的人。”



“……”



“学长别生气了,我请你吃东西,顺便当庆祝胜利了。”



本田菊发现自己甚至寻不到一个拒绝他的理由。



“我改了楼下电表的总闸,所以不用担心过载。”



本田菊看着王耀忙里忙外,想帮着打下手却被拒绝,又看着忙完了的他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食物走近自己。



是一碗元宵圆。



“学长之前就看出来了吧?”



“嗯。”



“怎么看出来的?”



本田菊带笑看着眼前一脸疑惑的少年,伸手轻抚过他后颈上的发梢。



“这里太整齐了,剪了不到一个月吧?”



“嗯。”



“蓄了那样久的马尾,剪了不可惜么?”



“其实也没什么,比起学长不会原谅我这一点来说。”



隔着食物氤氲出的雾气,本田菊看不清王耀的表情,只能隐隐感受到对方的失落。



“用少年心性什么的来开脱实在太不负责任了,我也不打算为自己的错误开脱。”



“我的动力的确不纯,说话也没有多加考虑……”



“我实在算不得好人,可是我现在不坏了,我有了良心,我的良心就是你。*”


  “学长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吗?”


  “你不是告诉我了吗?”



王耀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神迅速扫过本田菊的脸,又落在别处,藏着光一般的晶棕眼眸也黯淡了些。


  “那个是我胡诌的,其实是‘喜欢的人。’”


“吃一个吧,不然该凉了。”


本田菊用勺子捞起一个元宵圆,吹了吹送到王耀嘴边,看着他满脸惊愕地吃下那个白色的小团子。



“谁又没仗着年轻干过几件后悔事儿?”



“小菊原谅我了?”



“这下连学长都不叫了?”



唇齿相交,一个带着芝麻香气的吻结束了这段对话。



王耀吻得虔诚,还带着些祈求原谅般的小心翼翼。



“这次请给我好评,好吗?”



“嗯。”





*出自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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